到2019年,千面王停业整整十年了。如果它算一家面店的话,应该是无锡历史上最大的面店了吧。
从这些残存翻拍后的旧照片中,尚能捕捉到些当年的恢弘气派。这艘面业航母,如今几乎已淡出无锡人的记忆。
前段时间与儿子聊起千面王,感慨万千,于是我说想来写一写。
千面王的故事很多。也许在大家看来,千面王只是一家“大”得出奇的面馆,或者说,是一家打着面店旗号的大饭店。但其实千面王以及它的缔造者,有许多值得一叙的内部往事。
千面王的老板叫袁均,是我的好友。他是个很不可思议的人,山东人,哈佛大学经济管理学博士毕业,后来移民澳大利亚。
1999年,袁均作为澳籍华侨身份,在无锡创业,投资兴办了一家大型制衣公司,规模、产值、利税等等,在无锡同业外资中名列前茅。
一个事业有成的制衣企业家,为什么要去开一家面店?
说起来有趣,全因为他在楼上楼吃面时的一句气话。
十六年前,他去无锡工运路上的楼上楼面馆吃面,点了一碗透面加两个浇头,寻座等食。也许是服务上出了瑕疵,他向服务员讨个说法,可服务员不以为然,两人争吵起来。
他喊值班经理过来,值班经理没有设法安抚,反而也介入了争执。
袁均最后一怒走之。走时丢下一句:“你楼上楼有什么了不起?我开一家面馆,一定会超过你们!”
2003年,袁均注资100万美元,又投资3000万人民币,租下中南西路蠡湖大道叉路口的一幢大楼,并彻底翻修。
整整6000平米的四层大楼,焕然一新,次年迎宾开张,正名——“千面王”。
江南的面馆以小为主,一般几十平上百平,哪见过几千平米,装修豪华,字号这般大气的面馆??
千面王的开店宗旨,名曰——
采撷整理中外几千年传统面食文化精华,汇集世界各地优秀面食品种,以最佳的品质、最多的品种,创面食最佳品牌!
袁均广聘各地顶级面食名厨主理,甚至不计成本,请来他国大厨料理面点。只要你知道的国内外名面,在这儿几乎都能吃到。
其中的代表,便是从甘肃天水请来的陶宝忠师傅,制面全能,甚至能做出在一根缝衣针孔里同时穿18根面条的龙须面。因为这一绝活,陶师傅被评为“无锡市青年岗位能手”。
这张照片里的外籍面孔,是袁均重金聘来的总厨马克。马克是意大利人,之前在澳大利亚开有一家饭店,是个技术人才,被袁均说动后,关了自己的饭店,跟随袁均来到无锡,担任千面王总厨。
千面王的面,确有过人之处,龙须面、海鲜面、香辣面、刀削面,招牌众多。我至今难忘一碗“马来拉面”,辛辣怪怪的味,是我最爱的面。不光面,还有特色菜肴,咖喱蟹、怪味猪手、脆皮烧鹅皇,印象颇深。
2005年,千面王在新华网《中国财富论坛》组织的网络公众评选“2005中国最具影响力财富企业”中,获得“中国最具影响力餐饮企业”十佳之一。
让我今天来评判,我认为创业市场的选择,还是越垂直越好,尤其餐饮品牌,品类越窄越专一,成功的几率越大。
显然袁均不是这般谨慎性格的人。他极具魄力,做事果决强硬,而且人脉深厚。
袁均有很多艺界朋友,加上“千面王”这个名字讨喜,所以常有名角光临。据说国内外知名的华人演员中,除成龙外,其他几乎都来过。中央电视台甚至给千面王,授了块“中央电视台艺人之家”的牌子。
一天,袁均来电我说,北京来了几位演员,请我作陪。
我觉得纳闷:为何请我?
袁均说,当然是与你有关系啦。
我到场后一惊,席上有侯耀华、演“燕子李三”的张立、女演员霍思燕,当年她的名气还不大,我没有看过她的作品。另外,侯耀华的儿子侯军,也在席上,他就是袁均说的与我有关的人。
侯军那时正在主持央视的“天天饮食”。有美食和电视牵线,我们的确是同行(笑)。
一日午饭后,袁均突然打来电话,口气急促,说有客人投诉,无锡电视台“今晚六十分”来千面王拍了新闻,刚刚播出了一次,想找我帮忙疏通,看能否把片子撤下。
今晚六十分是都市频道的一档王牌节目,当时部主任是袁滨,下面有两个制片人,二十来号人。其中一个制片人王刚,带着记者去千面王拍的片子。
真是太高看我了,我哪有这般能量!
我跟袁均苦笑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恕我无能为力啊。
两个小时后,我赶到千面王,袁均说已经搞定了。我愣住了。
原来袁均双管齐下。千面王是无锡第一家外资餐饮企业,袁均先通过外事部门投诉,申明立场,接着电话北京的朋友,北京找到市里,再找到电视台一位主要负责人。名字不便透露,但绝对可以一锤定音。
袁均放下电话,就赶到电视台据理力争,最终问题解决,硬是从播出机房把片子撤了下来。
然而事情还没结束。投诉的客人不依不饶,与千面王交涉,说干脆赔偿一万元算作私了。
袁均毫不妥协,对前去采访的《江南晚报》记者说:“宁愿50万公了,不肯1万元私了!”
此话底气何来?千面王开张前,袁均去找保险公司想要投保餐饮类险种,可保险公司总经理说没有这项险种。经他反复做工作,保险公司便开创性地设计出了“餐饮社会责任险”,最高可赔付50万元。
有趣的是,保险公司上级知道后,撤了这位总经理的职务,说他滥用职权。不过现在这类险种已经很普及了,袁均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江南晚报》发了这篇报道,题目就用了他原话——《宁愿50万公了,不肯1万元私了》,被不少报刊转发,影响甚广。
最后卫生检疫部门检测,认为面馆的相关食品与投诉客人的腹泻,没有必然联系。
袁均的营销头脑、和危机公关能力,由此可见一斑,在千面王发展最初的几年,成为社会聚焦的亮点。
我还记得他们搞过一次送包子活动,很成功,队伍一直排到马路上,个别不守规矩的人反复排反复领,成为笑谈。
遗憾的是,轰轰烈烈的千面王,最终还是没逃过关门大吉的命运。
原因很多。显而易见的,人员成本就太高。整个饭店320多名员工,其中厨师100多人,有不少国家特级厨师,然而却不能人尽其用。比如意大利通心粉,吃的人不多,请来的国外大厨就不能满负荷工作。
与无锡城管的官司也是一个原因。因为千面王门前的绿化问题,与城管发生了矛盾,千面王在反复交涉未果的情况下,向法院起诉了城管,从法院要回了强制执行的两万块钱。与政府部门的诉讼征途,多少也伤到千面王的筋骨。
上周我与他通了个电话,寒暄之余,袁总告诉我,他现在在悉尼开了一家小面馆,名字还叫“千面王”。
故事讲到这儿,我想与大家分享两个圈内数据:一是无锡境内所有经营面条、馄饨、小笼的店有15000多家;二是无锡人特别喜欢吃小笼,无锡境内的小笼店,比苏州和常州加起来还要多。
这令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南人吃米,北人吃面,可无锡人为什么特别喜欢吃面食?
我写了那么多面馆,千面王算是个另类。其他面馆都以小见长,渐渐风生水起,唯独千面王衔玉出世,却似霸王悲歌,征战多年,最后铩羽而归。
欣慰的是,苦情角色总容易受到执笔人的眷顾。袁均是我的朋友,我在他身上看到了许多难得一见的品质。
没错,他是个理想主义者,也许他根本就没认真分析过市场、调研过数据,但他有无人能敌的信念和坚持,为了做出“最佳品质、最佳面食品牌”,一直坚持到今天,都还没放弃。
不如我也理想一回,无锡的面祖宗们,我们什么时候组个团去悉尼,进“小千面王”品一品老味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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