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行顺口溜，《琵琶行》为什么背起来就是顺溜？

作者：杨昊鸥（欢迎在微博，知乎，B站搜索关注）

《琵琶行》这首诗一共八十八句，长是长，但背起来却非常轻松。原因就是白居易很善于在长诗的句子和句子之间搭扣，上一句扣着下一句，背的时候一顺嘴就把大段大段的句子勾出来了。

像“举酒欲饮无管弦”这句里的“酒”就扣着一下句“醉不成欢惨将别”的“醉”；“转轴拨弦三两声”的“弦”扣着下面“弦弦掩抑声声思”的“弦”；“幽咽泉流冰下难”的“泉”和“冰”扣着下一句“冰泉冷瑟弦凝绝”里的“冰泉”……这样的例子贯穿通篇，不难发现。

《琵琶行》体裁虽然是诗，写法用的却是散文的法子。中国的诗，借他人的境遇或者其它事物来比况自己的遭遇，这种比兴的手法很多时候点到为止就可以了。

比如专门去描写女性独守空闺的苦闷，借以抒发自己的苦闷，一般都是用女性的第一人称变着花样地发发牢骚，像曹丕的《燕歌行》，李白的《玉阶怨》，杜甫的《观公孙大娘舞剑器行》最多也就是在最后两句“老夫不知何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那里把自己点出来了一下。

而《琵琶行》，就像琵琶女弹琴“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一样絮絮叨叨，写完对象人物再明目张胆投射回自己遭遇的写法，并不是传统诗歌写作的路数。这种写法后来被明代的归有光在散文里发扬光大，再后来被很多现代散文名家所继承。

比如归有光的《先妣事略》，面上写的是他的母亲，结尾结在“期而抱女，抚爱之，益念孺人”，点明全篇说的是自己初为人父的人生况味。

又比如朱自清的《背影》，一般人以为是单纯地写父爱，其实没有读透，面上写的是父亲，这篇文章最后落脚在“近几年来，父亲和我都是东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真正的伤感之处在于自己终于也变成了和父亲一样平庸、无力、面对生活艰辛的中年男人了。这也就是《琵琶行》里面“同时天涯沦落人”的意思，在他者和自我之间也有一个扣子扣着，文意的衔接也非常流畅，易于传颂。

我平时临帖累了以后喜欢随手用小楷写些诗句，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偶尔会写到《琵琶行》的片段。

我发现写《琵琶行》总是可以写得很快，一下笔不由自主就朝着《灵飞经》或者赵体的调子上走。因为《灵飞经》或者赵体行楷的笔画每到结束的时候，总会很巧妙地为下一个笔画做好方向和力量上的准备，蓄势待发，写起来就像背《琵琶行》一样有很多可以借力的点。

赵孟頫《后赤壁赋》

但是杜甫的诗就不适合用《灵飞经》或者赵体来写。杜甫的《观公孙大娘舞剑器行》写法和《琵琶行》很接近，但是背起来就没有《琵琶行》那么顺溜。

仔细想想，虽然《观公孙大娘舞剑器行》的口水话没有《琵琶行》多，篇幅相对短（但是感时抚事的意思是全给足了），但它的句子和句子之间不借力，字词扣不上，每个句子写起来和背起来都得重新找发力点。

而且这首诗后半段换韵之后还刻意换了一组入声字韵，专门拿来营造澒洞萧瑟之感，即便用尚存入声发音的南方方言来读仍然很拗口。像杜甫这种诗，就适合用欧体写，一笔一划地去找准头，写得好自有森秀沉雄，写不好很容易流于怪诞。

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

当然，我并没有任何贬低白居易抬高杜甫，或者贬低赵孟頫抬高欧阳询的意思，他们都是不废江河万古流的大宗师。我只是想说，同样是写诗写字，巨匠各具手眼，这才是传统文艺里值得深玩的咸酸之外的妙味。

本文为原创文章，在征得本作者同意的情况下，文章允许转载引用，转载时请附：“作者：杨昊鸥，转载自____”字样，以尊重作者的劳动成果。未经允许，严禁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