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地背诵对吗，黄山说完这段消息，然后，她就大段大段地背诵唐诗

主人公：黄晓延，1957年出生，2001年逝世。工作于贵钢。

口述：李持平

黄晓延，黄色的黄，拂晓的笑，延安的延。他经常来跟我聊天，他在贵钢名气不大，很低调，老老实实干他的本职工作。他在外面挺出色，他给我看一本杂志《人民文学》，上面发了他的作品，贵钢人都不知道，这还是九十年代的事情、《黄晓延中短篇小说集》也出来了，贵钢人不知道，黄晓延在贵钢是一个工人，贵钢子弟，先在贵钢农场开过一段时间拖拉机。

他在贵钢从不声张，领导叫他做什么，他都能做好，老老实实地做，晚上，他自己搞创作，《中篇小说选刊》杂志上选登过他的一些文章，在贵州省产生影响，何世光欣赏他，我在《贵州日报》上就看到过这些文章，专门讨论“黄晓延现象”。

现在网上很难找到他的东西，2000年他就走了，生病，他去世的时候，我还和《中篇小说选刊》的主编张主编通过电话。

张主编说，黄晓延生病了，没医保，报销不了，他的病比较重，肺部已经感染了。你们贵钢如果有困难，我们《中篇小说选刊》编辑部来承担他的医疗费用，他是一个很有才气的年轻人，文章好，我们都很喜欢。

后来，黄晓延过世，张主编还以《中篇小说选刊》编辑部的名义，发了一篇唁电：黄晓延的文章非常严肃，黄晓延的逝世是中国文学事业的损失。

黄晓延写了一篇文章叫《金秋时节》，就是写他开拖拉机的这段生活经历。

大学毕业后，他再回贵钢，贵州省其它单位想调他，他不想去，他认为贵钢才是他吸取营养的地方。

他从办事人员，一直做到办公室主任，后来就过世了。

他的家人都是贵钢的。

我们有一个状元小区，贵州省2002年、2003年，两次高考，文科状元都在那地方，其中有一个就是他的姑娘。“状元小区”申报地名，很多手续都是我去跑的，门匾是我写的。黄晓延就一个女儿，现在出国了。

我们私交非常好，他什么话都跟我说。

他说，贵钢领导不知道他写文章，有个领导经常叫他要学谁谁谁，批评他的文章写得不好，他都跟我讲。后面他得病，很重，女儿才初二，他不告诉女儿，告诉了我。

我找武装部的姜同志说，有困难找解放军，武装部就是我们的解放军，黄晓延住院了，请你们帮忙照顾。

他们派人照顾了几个月，白天是我，晚上就是他们。

黄晓延的肝最后还是切除了，住了一年的医院，出院就上班。又继续写作。他最后一篇文章叫《玉碎》，讨论人的价值观，选登在2000年第2期的《中篇小说选刊》，这篇文章发表不久，就又发病了，肝癌，第二次不可救药，非常悲惨。他没人照顾，我也照顾不了他了，我们住一个小区。

有一天他给我打电话，说，我下不了楼了。

我就带着女儿跑到他家，他开了门，他一个人在家，十来个月，太凄凉了。他爱人照顾老岳父去了，肺癌。她老婆非常悲惨，丈夫黄晓延先逝世，父亲又逝世，一周之内两个人。

黄晓延那次发病就不得了，我当时跟我们党委书记打了电话，他在苏州。

我说，他发病了。

书记马上安排贵钢医院给黄晓延一个单人病房。我以文联的名义找贵钢书法好的人，摄影好的同志，在黄晓延住院期间，在贵钢医院做了一个“黄晓延事迹展”，不然，大家真不知道黄晓延是谁？他都干了些什么。

我写的展览标题：我们不会忘记你，人民不会忘记你。

他们说，这个标题太突兀了，怎么能写这样的标题？

我说，《中篇小说选刊》杂志张主编跟我说。

后来张主编的唁电里也是这样说的“我们不会忘记你，人民不会忘记你”。

当时很多人就觉得非常怪，这么一个标题，人还没有走。

黄晓延躺在病床上，弥留之际，平时他就很安静，从来不叫、不哼，那个时候他疼痛得在床上直摆。贵钢同事去看他，有经验的人说，他想见他女儿啦。

他们就自作主张，因为黄晓延跟我说，他不能见女儿，他没勇气，他也不准女儿来见他，他不愿意让女儿看到他这个样子，他想留给女儿最好的形象。

我们去的人说，一到教室门口，他女儿从窗子里看见都是爸爸的老同事，她马上跟老师请假出来了。

女儿到病房里什么都不说，就拉起爸爸的手，我记得这个场景。

黄晓延的女儿黄山，拉着她爸爸的手。

她给爸爸讲了《参考消息》的最新报道，她说，我们在南海的飞行员王伟，和美国飞机相擦，牺牲了。

黄山说完这段消息，然后，她就大段大段地背诵唐诗。

她背了二十分钟不断。

最后弥留之际，他只认得他的女儿。

那天，他的女儿背诵着唐诗，黄晓延安安静静地走了。

黄晓延跟我说，他从小教女儿两件事，女儿喜欢他读故事，他就拿唐诗、古文读给她听。后来女儿知道，父亲所有知识都是从书本里来的。她三、四岁就开始抱着书看，进贵钢幼儿园，老师不准看书，她就坚决不去幼儿园。

他女儿不到五岁，就进了贵州小学读书。女儿是黄晓延用非常好的方法教育出来的，他女儿中考是贵阳市第一名，高中，她女儿在班里是个坏学生，不爱听班主任的课，她要听外教的课。她女儿在高二、高三，参加全国英语竞赛，口语比赛拿了很好的名次，当时参加者的有很多是海归，有北京的、上海的学生，她第16名。

黄山高考的第一天，给我打电话，说，李伯伯，我今天失败了，今天考数学，太难了。

我说，你难别人也难。

她说，我明年再考。

高考成绩出来，黄山总分第一名，文科第一名，数学第一名，外语第一名。

她考上了北京大学，她还是北大的优秀辩手。

我问她，你凭什么是优秀辩手？

她说，我是个小女孩，辩论的时候千万不要咄咄逼人，我是自由辩论，第四辩。

贵钢的同志给黄晓延布置灵堂，写了很多书画。黄晓延生前说过，不放花圈，就在灵堂上放一个小录音机，一支钢笔，一张黄晓延很随意的照片。

黄晓延很阳光的一个人，碑文是我们给他拟的，以他女儿的名义写的：黄河之水天上来。

他女儿说，这个碑文好，我父亲姓黄，现在他走了。

墓地有些荒僻，是找的一个熟人，找了一个地，不交钱的。我们给他出了一个小集子，印了300本，我当时拿了50本，送完了，黄晓延还有6部中篇小说的底稿，他老婆在贵钢，现在退休了。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过他的中短篇小说集，80万字，上下集，在新华书店没有找到过。

摘编袁政谦写到的黄晓延文章：

我的小说《树洞里的海鸟》要赶紧用电脑打出来交出版社。我一直用笔写东西，刚好跟我很熟的黄晓延来编辑部，听到这事，他说帮我打，顺便也看看这篇小说。

晓延早就用电脑写作，打字很快，一周后，他交给我一张磁盘，还有一本装订得整整齐齐的打印稿。

晓延说，小说前部分很不错，后半部分没写好，可惜了。我认同他的话，但更多的是自己的能力，有种种局限，使我对改好它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这是一种遗憾，一直延续到今天。

富有才华却英年早逝的黄晓延，疾病让他势头正盛的小说创作戛然而止。

我一直留着那厚厚一叠他为我打印的稿子，算是对他的一种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