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期间,张玖梅家客厅的时钟,也不知道是哪天就停滞了。发条不再转动,但日子还在往前走。康复之后,她独自居家,除了邻居偶尔过来寒暄,不想和人有更深地交往。
初次照面,约赴在张玖梅家楼下的蛋糕坊。言谈举止间,她显露出来几分紧张无措,说话走路时都是半耷着头,眉头紧促,眼神里对人充满了回避。她坦言,目前对于逝者家属而言,“都还没有从伤痛走出”。接受采访与拍摄,让她倍感压力。这个决定是由女儿余艺雯作出的,“我们最后没有办法把爷爷(武汉方言:外公)、家家(武汉方言:外婆)葬在公墓,他们的名字可能也无法出现在纪念碑上,但我们希望给爷爷、家家留下影像资料,让这段记忆永久留存”。
01////
疫情来时
2020年9月4日,张玖梅乘坐公交前往父母家。
以下是张玖梅自述:
最初的发病
2020年1月13日,我去唐家墩中百仓储购买年货,那里距离武汉华南海鲜市场只有一街之隔。1月15号一早,我就开始咳嗽,从单位回家卧床休息,发高烧一天一夜,浑身肌肉酸疼,头痛欲裂。那时候以为是普通发热。直到第二天上午自行退烧后,连着两天,我去了父母家,拉着他们去台北路的中百仓储买了一堆年货,又给我母亲买了蛋糕,为她庆祝了76 岁的生日。
事后,我发觉自己还是肌肉酸痛、咳嗽,越来越没有力气,就在家里休息了九天。20号,我得知父母已咳嗽发烧几天,情况时好时不好,商量取消年夜饭。我要送他们上医院,他们表示要再观察观察,我自己也是没力气,就没再坚持。1月24号,大年三十晚,我又一次发烧,但隔天上午自行退了,除了咳嗽、腹泻,肌肉酸痛消失了,我就没当一回事。1月26号早九点,父母情况已恶化,终于不再固执,让我带他们看病。
我们辗转社区医院、八医院、六医院,最后来到汉口医院。排队挂号量体温做ct查血,奔忙了一天,到晚上6点才输上液。当晚医生就让留观,没有床位,我打电话要我妹妹从家里抱来被子,用医院的大纸箱拆了铺在地上,两个老人睡了一晚。第二天一边打针,一边盯着床位,盯到下午,眼看留观室床位无望,又只能收拾回家。从此开始了早出夜归,打针、回家的模式。
汉口医院的发热门诊,每天都有好几个病死的人,经常是头天还在输液的,第二天只看到留在椅子上的病历、水杯和包,听说人已经死了。还有的可能是一个人来看病的,死了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拖尸体的单子上医生就写无名。门诊室角落里,逝者盖过的棉被、衣物也没人及时处理。门诊大厅里有记者在现场采访,患者就上前很激动的诉求。为了看病救命,有患者家属跟医生吵架到要动手的。
看到这样,我和我妹带着我父母,一边门诊输液,一边向媒体记者发出求助信息,同时要我远在上海的女儿用微博也向外界发出求救。从那天起,我们一家四个人,每天十几、二十个小时在医院与家之间奔波,我和我妹三、四小时的睡眠,每天只吃一餐。
那是一段赌命的日子。苦熬了3天后,听到有医生跟病人说汉口医院已经没有氧气,留观室已不具备抢救条件,我就很担心了。1月29号下午打完针后,我妈已经感觉到呼吸困难了。
母亲的离开
汉口医院不能再去了,那天晚上我开车辗转同济中法新城、协和西,最后去了协和医院,一路上母亲对我说,她活不过今晚了,要我送她回家。那天晚上人还没进协和门诊输液室,我母亲就不行了,我就在前面一路飞跑着喊救命。护士飞快给上氧气支持,父母同时开始吸氧。自此,我母亲就没能离开氧气。
当晚,我通过微博网友的信息,买到了一瓶氧气带回家给母亲续命。第二天一早他们在协和做了核酸检测,在北京的志愿者和江汉北路社区的帮助下,买到了两台家用制氧机送到家里,解决了燃眉之急。
三天后的下午,父母同时确诊。从第一天看病到确诊,整整八天。这八天,一天比一天难。
1月29号在江岸区卫计委值班室电话中得知,目前床位信息非常混乱,政府掌握不了。短短十几个字的通话,我奔溃了,就做了最坏打算。110、120都打不进,所有医院都没有床位,电话也打不进去,所有能想到的政府求救渠道都得不到回应。社区上报了,我们系统的渠道也上报了,我们到处在向人求助,好几家媒体也在登记我们的信息,很多人都在帮我们。志愿者们通过微博的扩散联系上我,提供了防护用品、中药配方、床位信息、心理支持等各种帮助。一位北京的志愿者甚至加到了我父母所在的社区网格,与社区工作人员直接对话。但还是没有床位,无法住院。
我和妹妹把吃喝睡都压缩到了极限。我已经感觉到我自己的思维判断求救能力都在断崖式的下降,那时候,我已绝望。2月1号的下午,接到省委督查室领导的来电,表示政府从多种渠道已经掌握我们家两位老人的情况,会尽快协调床位安排入院。这个电话,就像黑暗中的一盏灯,使我重新燃起了希望。他从市、区、街一直督办追到了社区。
只是,我母亲的病情让她没有等到这个机会,2月3号凌晨,她带着遗憾,在家里离开了。
父亲的离世
母亲离开的当天,我得到社区通知,送父亲去八医院留观。2月5号凌晨,我父亲被市急救中心120转到了省人民医院东院住院。自此一别,每天仅通过微信联系。
5号,他的活动范围在吸氧气线内,7号消化道出血,已不能下床。7号下午,华西的医生打来一次电话,说已经给父亲上了无创呼吸机,他的情况还不是最糟糕的,让我们给他树立信心。
听到医生的话,我心里还比较安慰,每天都给他发很多条微信,也要我妹妹和我女儿有空就发。没想到2月9日,我又一次到医院送完物品刚启程返家路上,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父亲已于一个小时前抢救无效去世。他给我们留下的唯一的精神寄托——手机,因为疫情,没能带出病房。
被隔离
父亲走的第二天,武汉市小区封闭。从医院办完手续回到家里,我就开始了自我隔离。那时候我身体已经没有任何症状了。2月18号,小区已经严格管控,不进不出。19号,作为密接人员,社区通知我去锦江之星江滩隔离点做了核酸检测。回来后,就开始咳嗽。20号晚上,在街道安排下,把我送到了江岸区建设新村的源生养老院隔离点。就在离开家去隔离点的那个晚上,我被小区的好事者拍下了视频,传到网上的业主群。当晚,就炸群了。我看到群消息的各种言语,非常害怕和无助,语言可以杀人,那是真的。
想到已经失去双亲,又被小区人排斥,感觉自己已经有家难归、没有活路。我在隔离点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也不睡,就整天哭,咳嗽就越来越厉害,我把送来的盒饭都扔到门口,也不让医生量体温。医生没办法,穿着防护服硬生生闯进房间,抓起我的手腕才测到了体温。说我的状态很不好,很不利于我的身体恢复,要向上面反映。我还搬着养老院的床头柜到卫生间,想去跳窗户。甚至反锁房门,用香皂在门外写下了“绝食”两字并拍照发给了社区主任。
21号晚上,接到街道科长的电话,核酸阳性确诊,要我立刻收拾东西,他们安排车马上转方舱医院的那一刻。我懵掉了。
转方舱
连夜转到江汉开发区方舱医院。刚来的时候,舱友们有句没句的聊天,我不参与,只是静静地坐着,我总是面对隔板,默默地抹着眼泪,想到自己确诊了的事情就怕。不知道怎么堵住小区人的嘴,面对那些铺天盖地的议论,感觉自己是孤立的。
当被所有人一致攻击的时候,我没有能力为自己说话。我能想到的就是去求她们。我去群里@发我视频的女子,求她放过。但是又在另一个大群看到了更多的八卦。那个阵势,是不把你刨出来不罢休的节奏。被逼无奈,我只有自我暴露房号、年龄、家庭状况、生活情况、父母……我留着泪、心里滴着血,把自己揭了个底朝天以求得邻居谅解。好在,多数邻居表达出了善意和接纳,让我的害怕和担心才得到一点缓解。
虽然危机暂时化解,但是经此一事,我的状态就更加不好了,一起进来的14个姐妹们,先后出去了11个,看着周围空荡荡的床位,我更觉得紧张。整天失眠、恐慌,不敢抬头走路,连医生都怕,不敢、也不想跟人打交道了。
3月4号夜里,我精神上出了一点状况,凌晨三点跑出方舱,惊动了值班警察和十几个医生护士。事后得知,当晚我们舱内的大灯一直亮着,警察坐在离我最近的床边,守了我一夜,还有两个护士在走道上也坐守着。这件事以后,上海心理医疗队就给方舱医生建议给我更换了床位。护士和警察也加强了对我这块区域的的查床和看护,舱友主动承担起了照看我的责任。每次警察和护士过来,舱友怕我紧张,就悄悄冲他们摆手。后来他们就只是在远远处看一眼,确认没事才放心离去。
随着核酸的转阴,我签下了捐献血浆意愿书,带着偷摸攒下的一颗安定片和对医护不敢表达的感激,出院了。
康复
3月6号,我从江汉开发区方舱医院转到了位于谌家矶的长江新城康复驿站。一到驿站,就有穿防护服的医生过来,询问我适应情况和生活需求。本是一番很温暖的话,我却感到又紧张起来。那段时间我变得异常敏感和胆小。
有天中午,舱里喷洒八四消毒水后,我又咳嗽起来。有天夜里三点,舱友爬起来看我口罩没戴上,第二天一早就狠狠盯着我说:“你今晚再不戴好口罩,我就要把你拍醒。”我就不敢上床睡觉了。我躲着值班的护士,在图书室里一直坐着,手脚冰凉,直到过了凌晨三点,才敢悄摸的爬上床,棉袄都没敢脱。那天晚上就睡了三个多小时。一早起来,婆婆看到护士过来找我量体温,又提醒说我发烧了。被婆婆这么一吓,我就觉得时刻被人监视着,那种惊恐万分的不安全感又回来了。
后来,护士长、护士都经常找我谈心,坐在我床边,握着我的手,一起和我远在上海的姑娘常常打视频。得知我喜欢打羽毛球,还送我两支球拍,陪我们打球。这些让我一点点恢复了自信,我就开始主动跟舱友们打招呼了。
3月20号,我离开驿站隔离点,跟舱友们告别。想到回家,一路上内心开始矛盾和忐忑。我不敢大白天在大门口下车。司机说:“你还晓得怕丑。”顿时把我拉回以前。于是我就要司机送我回驿站,因为驿站里面都是病友,没有歧视。随后在社区的协调下,车子开进了小区的地下车库,我才下了车。
回到家,我邻居送菜送水果、问寒问暖,社区人员不定期送爱心菜上门,提供生活上的方便。随后,我又开始居家隔离14天,直到解除感染风险。
直到清明节后,我和妹妹从殡仪馆拿到父母的骨灰,开始处理后事,最后把他们俩一并葬在了供奉着观世音佛像的九峰墓地。
02////
生活停摆
阳台上,依然悬挂着疫情爆发时防护急用的塑胶手套。
张玖梅发觉生活越发没有要紧的事情,每天擦拭桌椅,但也打发不了多少时间,就经常坐椅子上看外面。“一直发呆,想很多事情,但是其实思维是乱的,精神是涣散的。你突然要是问我想什么,我又说不出来,都没有答案,没有一个答案。”她说,“不管想什么,都走不出来,思绪在里面绕绕绕,停不下来。”
张玖梅坐在父亲的房间。
她以前从不爱听音乐,但自从父母去世后,经常听着父亲的战友特意为纪念他吹奏的一曲《怀念战友》。激昂而又锐利的小号声贯穿整个沉寂的屋子时,她都会泪流满面。从方舱至今,她先后捐献了四次血浆,希望能通过这个方式获得一点救赎。
张玖梅每天用手机闹钟定时提醒服用两次抗抑郁药物。8月,她已在精神卫生中心住院25天,治疗重度抑郁。
她很少看电视,尤其是看到疫情的新闻,就开始发慌。她谈起自己曾因药物注射过快,有过一次濒死的体验。“突然觉得心脏瞎跳瞎跳,一种麻痹感从舌尖到喉咙,最后蔓延全身,嘴里发不出声音来呼救。我想,我肯定完了。”张玖梅说起那一瞬间封喉濒死的感觉,“就几秒钟,很快,我觉得那样死掉,肯定后来就没有了痛苦。”
已三天没有睡一个安稳觉的张玖梅说,梦境串不起来,偶尔记起来一点画面,又支离破碎。出院以后,医嘱中已把她的药量减半。这一天她很想睡个好觉,又自行恢复了药量。
每次从家门口出来,迎面人群时,张玖梅便总是低头走路,因为药效作用,她的精神一直萎靡不振。“之前晚上出去散步,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一会,或者站一下都可以睡着。一路上眯了很多次,走一下睡一下,走一下睡一下,感觉自己都是糊脑脑回家的,后来晚上再不敢出门了。”
父亲书架上,挂着的外孙女余艺雯儿时留影。一旁的手表,时间还按着分钟频率跳动着。
张玖梅觉得女儿已经成为她对生活最后的留恋。女儿还在读幼儿园的时候,她和丈夫离异,至今单身。张玖梅知道,许是因此,父母对女儿一直关爱倍加。
张玖梅唯一挂念的事,就是女儿能够走入婚姻,有自己的孩子。但女儿性格内敛,不大容易显露内心情感,这也让张玖梅为她日后的情感生活感到几丝忧虑。而女儿也一直牵挂着她能够找到一个伴侣。母女之间装着同一道心锁,期待对方先找到外界的钥匙,等待着对方先行出发。
03////
逝者信物
母亲床头的老花镜。
阳台上洗净、晒干的老解放鞋。
阳台上干枯的兰草。往年,阳台上鲜花团簇,总是这个院里的一道风景,两只鸽子也来“认家门”,两位老人每天乐于喂食。
卧室桌台上的香炉里,还保留着生命弥留期间点香焚祷的灰烬。
父亲生前的床铺。
“母亲最后一两天都已经陷入昏迷了,一句话也没留下。我都没有时间反应,因为父亲还在,活着的人更重要。殡仪馆的人匆匆地拉走了母亲的遗体。”张玖梅说道。
病发后用于续命的呼吸机、痰盂。
父亲在医院临终,张玖梅没见到最后一面,手机也没有拿出来。张玖梅把他最后的信息,依然保留在手机里。她用父亲的平板电脑登陆朋友圈,一一通知了他所有的亲朋好友。父亲爱花,自从几年前跟外孙女学会用微信,每天随时随地看到花朵都要拍下来发到朋友圈。父亲也爱拉丁,舞群里的舞伴们一 一点燃蜡烛,缅怀一个老人友善而荣光的一生。张玖梅才认识到父亲平凡背后的另外一面,“原来他那么受他们的爱戴”。
昔日两位老人休憩、读报的阳台。
张玖梅想起小时候,父母亲带她坐轮渡从汉口回青山娘家。轮渡上,总会有摊贩卖桂花藕粉,满满一大桶。桂花撒在冲泡成透明状的藕粉糊上面,甚是好看、清香。母亲总会问她:“想吃不吃?”她端着桂花藕粉,和父母在轮渡上游览沿江风景,“慢慢走,很幸福”。“唉,两个老的都不在了。”说完,她哽咽了一下又强吞了下去。
一九八六年,结婚后的第18个年头,父亲写给母亲的情书。当年张玖梅已有17岁。51年婚姻长跑里,父亲常常示爱。
04////
逝者档案
张云鹏,于2020年2月9日,因新冠肺炎抢救无效,在湖北省人民医院东院逝世,享年77岁。
万晓凤,于2020年2月3日,因新冠肺炎不治在家中逝世,享年76岁。
张云鹏,武汉籍人士,生于1943年6月 1日,1961年毕业于武汉市第十九中学。同年在解放军7249部队空降兵127团参军服役。1967年,于空军地对空导弹学院毕业,在空降兵127团任团参谋。1973年,转业回到家乡,在湖北省粮油食品进出口集团公司。2003年退休,退休时任集团公司储炼厂厂长。
万晓凤,武汉籍人士,生于1944年1月17日。1953年就读于青山小学,1958年升入武汉四十九中,1961年就读武汉卫校。1963年至1973年在解放军159医院,任护士和护士长。1973年回到家乡,转业到江岸区公费医疗门诊部(后与武汉市第八医院合并,现已更名为武汉市第八医院南院),直到1999年退休。退休前任院工会主席。1979年先后当选为区、市级人大代表。1984年获三等功表彰。1991年荣获优秀女干部称号。
张云鹏、万晓凤于1968年结婚。
1969年,女儿张玖梅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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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相册
家家高烧39.3了!两位快80岁的老人双双感染好些天了!住不了院!激素降温药也不能用了,只能物理降温!妈妈照顾他们,现在也在咳嗽!我不想一次失去那么多家人!
我妈说她带着老人家看病,一整天没吃东西,水也不敢喝,不敢揭开口罩。晚上9点多逼着自己吃饭。然后她说了句:“真难吃。”我难过。
春天就要到了,我们四个春天一定会再相见的,对吧!
——2020.01.29,外孙女艺雯
我在上海工作,买的除夕回家的火车票,但除夕前些天,看着情况陡然变的严重起来,妈妈让我把票退了留在上海,而他们留在武汉。
我读大学也没出过武汉市,独自来上海不久,旁人无法体会除夕当天,家人说“就你一个好的了”那种难过与害怕。爷爷、家家无法入院的这些天,妈妈还给我交代了家里的重要物件……我哭,但面对他们我必须也只能告诉他们坚持!快了快了什么都快了!我能等,可对于危重病人来说每秒都是漫长的煎熬。我真的很羡慕在封锁区健康的人,他们可以和家人在一起,关上门窗就可以把病毒隔绝在外,可以开窗吵个架、唱个歌,而没有等死的恐惧。
——2010.1.30,外孙女艺雯
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觉我只是在记录一个生命慢慢变得微弱。现在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一定是的。现在微信响了,不是我妈发来的就可以松口气。然后继续等。
老人家们已经走不动了,在家躺着吸氧。昨天区卫健委的打来电话也就是说等检测结果。命,等得及?这是我们的无力。
春天,快到了吧?
——2020.2.1,外孙女艺雯
家家走了。昨夜走了。所以我昨夜一个人突然感到害怕,是因为这样么?网友叫我念楞严经,我查到了楞严咒,昨晚有点害怕睡不着我就起来念。我念不好,念了一部分,是不是我念得不好就把您带走了啊?对不起,我可不可以重念。我再吃不到煎饺和珍珠圆子了,都做好了放到冰箱等我回来的。
现在我还有没住上院的爷爷,我做了那么多努力。一早妈妈说老人家说呼吸疼,但也还是要在家吸着氧。晚上和妈妈视频,她很疲惫,声音很虚弱。大家说解放军来了安心,外公也曾是空降兵部队的军人啊,外婆在解放军医院也受当地乡亲喜爱,回到地方也是白衣天使。何其无辜,平白受这么大半个月的折磨。再坚持坚持,您们给大孙女的零花钱,我还没还完呢。
我们还有好多好多个春天。
——2020.2.2,外孙女艺雯
妈妈跟我开了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爷爷走了。我觉得她在骗我,这回他的微信真的不会有回复了。医生尽力了我知道,病了这么久,血氧80多人还清醒,爷爷真的很棒了!
这回真的不会再回复了 。
家家照顾我,爷爷带我玩。小时候周末就喊家家带我去公园,家家就带我去看爷爷跳舞,跳完爷爷就用私房钱奖金带我玩游乐园,所以别的小朋友还在开心玩公园的项目时,我都玩腻了。爷爷还带我坐过山车,让我睁着眼。他说你睁眼看着就没什么好怕的!第一次吃kfc、第一次吃披萨,都是爷爷带我去的。没有电梯,家家也会自己下6楼买好吃的给我。作业写完的早,爷爷也会给我讲故事。他买了儒勒凡尔纳全集、福尔摩斯全集、海底两万里……他还喜欢讲他在部队、海南岛、西沙群岛的故事,讲起挺着孕肚的家家陪他上飞机,去看他跳伞。
我的老可爱没了,我的妈妈也没有爸爸妈妈了。
——2020.2.9,外孙女艺雯
爷爷坐在家家的遗体边轻轻说:“这一辈子你把我照顾的很好,我很感恩你。我很爱你。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遇到你,你漂亮、干净、能干又善良,我很喜欢你,我觉得很幸福。”
这次劫难不仅在说与家人的相处,也在说自己的人生除了活着以外还要生活。
春天终会来的,爱埋心底,坚定向前。
——2020.2.15,外孙女艺雯
早上7:30,梦见家家和爷爷来我房间。但我还在睡觉,就跟我现实中一样,然后家家来我床边拍拍我说:“起床了,快起床啦。”
可我起不来嗷,不论梦里还是现实。但我还是努力在梦里睁开眼睛,摸着家家的手,哭了。我看不见她,但感觉得到。现实中我感到意识在清醒,梦要结束了,好可怕,不要不要,于是我赖床到9点多才起来……然而赖床也没多梦他们一会。
——2020.4.11,外孙女艺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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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寄托
出院半个月后的张玖梅在江滩散步。走到岸边,她意外发现一条搁浅的小鱼,它已经奄奄一息。她捡起来,随后将之放生江河。小鱼儿回到水里,缓了十几秒钟才恢复动弹,漂进深水不知处。
2月5日,父亲说:“(医院)条件好,但你们要思想准备了。我的活动范围在吸氧线内,无力。跟你妈妈前后走,是我们的美梦。”
2月6日,“你跟我小外孙说,我太无力。多保重自己。”
年前,父母要求张玖梅和妹妹能够一起回家吃团圆饭,张玖梅勉强答应,但因为感染也没能让老人如愿,成为永久的遗憾。那天父亲又说,“以后以你和妹妹的团结一定会更幸福。我和妈妈终于等到这一天,祝福你们。”
2月7日,“和妈妈一起,我们祝福你们。走两个老的,保住小的,我们胜利。永远爱你们。”
最后的临别之语,“敬畏大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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