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地看书，散文丨梁利：山中有夔龙

山中有夔龙

文/梁利

山不在高，有龙则名。

在湖南省永州市蓝山县县城西郊，有一座海拔600余米的小山，名曰夔龙山。山顶有一座雄伟壮观的寺庙，名曰夔龙寺。寺里每日晨钟暮鼓，前来礼佛的人络绎不绝。

相传，舜帝南巡，夔和龙两个神宠形影不离。舜帝崩于苍吾之野，夔和龙也就在这里殉情，化身为保佑民间疾苦的神。为了纪念这两个神物，后人在这座无名小山之顶建起了寺庙，寺庙名叫作夔龙寺，小山也从此更名为夔龙山。

听说过很多关于夔和龙的故事，但脑海里始终没有清晰的概念，大约是龙的样子，又或者是狗头蛇身之类的吧。在道县参观周敦颐故居时，发现有一个背着石碑的神物，看起来像乌龟，同行很严正在告诉我：这就是专门背碑的神龟。谁也没有见过夔和龙这样的神物，现实生活中大概不存在，它们应该只存在于一相情愿的人的脑海里吧。

古时候，老百姓常到夔龙寺烧香祈福，祈求诸事顺利、五谷丰登，许是心诚则灵，夔龙山居然灵气远播，夔龙寺里的香火也越来越旺。我想，这大概是人的一种心理作用，真正使愿望达成的应该是人的主观努力。

曾几何时，夔龙寺香火不再、断壁残垣，破旧的寺庙也在岁月的涤荡中不见了踪影，周边的野草反倒是长得郁郁葱葱。上世纪九十年代，位于楚尾粤头的蓝山县乘改革开放的南风，率先闯出了一条外向型经济发展之路。敢为人先的蓝山人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成为了先富起来的群体。他们中的一些人慷慨解囊、捐建夔龙寺。

就地理位置而言，蓝山与广东仅隔一座萌渚岭。在南风坳这个地方，蓝山老百姓与连州的老百姓相互杂居、互相通婚、亲如一家。由于区位优势明显，历史上蓝山人骨子里就流淌着优秀的商贸基因。近年来，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果敢的蓝山人自当独领风骚、当仁不让。

于夔龙山顶极目远眺，脚下的挑盐古道在南岭山脉蜿蜒，有如一条质地柔软的白色飘丝带，又如舞者手持彩练，在历经九曲十八弯、横跨百余座石拱桥后，楔入广东连州。正是这条青色的飘带，承载着挑夫们千百年的血泪与辛酸。

在古代，宝庆、衡阳、桂阳等地商人将本地的特产挑入南粤换些银两，回来时顺便将内地稀缺的盐巴挑回来，以此赚得回程的路费。蓝山人则将一头头肥猪抬到广东，又将一担担盐巴挑回家乡，活跃了这种古老的挑盐经济。

为了解决挑盐汉子过水难的问题，乡民们自发捐款，在古道上修建了万年桥、福寿亭等便民设施，有钱的员外还主动在亭子里设置凉亭缸等，免费供过往客商饮用。正是这一条历史悠久的挑盐古道，洒满了挑盐汉子们的血和泪，承载了他们的悲欢离合，书写了厚重的挑盐文化。

我想，所谓挑盐文化，实质是对夔龙精神的传承与发扬。

大约十年前，夔龙山还是一片光秃秃的山，山顶仅有几棵古树在风中孤零零地摇曳，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什么。那时，我在业余时间也喜欢爬一爬夔龙山。起初，爬山的人较少，后来就渐渐成了气候。从山顶俯瞰，前来爬山的市民有如搬家的蚂蚁，在田埂上接成了弯弯曲曲、密密麻麻的长队，真担心他们随时会有掉入泥田或水沟的危险！

一个暖冬的下午，爬山的人群穿过一片刚刚收割完的稻田，穿梭于田埂与溪流之间，空气里弥散着稻花的清香。稻田里时不时有几条泥鳅跃出了水面，被脱离了大人视线的孩子们发现了，他们便蹲下来惊奇嬉闹，在大人们的催促与喝斥中恋恋不舍地离去。有的人手里提着一袋用布袋装起来的砖头或沙子，走一段、歇一歇，就算是喘不过气来，也要将手里的那袋沙提到夔龙山顶指定的地点，才挥一挥满脸的汗水，看一看远处的风景，虔诚地轻松地做几个深呼吸，才高高兴兴地往山下走。

市民们为什么会自发地参建夔龙山？或许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营养过剩，需要来这里燃烧掉多余的卡路里？或者是因为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当人们较为低级的需求得到满足后，就会转向更高层次的需求，他们礼敬夔龙山、大力弘扬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夔龙精神。

步入中年，看淡了红尘喧嚣，越来越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爬夔龙山，享受爬山过程中大汗淋淋的爽快，享受山顶清新中带着微甜的风，享受在夔龙山顶一览众山小的豪迈。无论春夏秋冬、风霜雪雨，每一次登临夔龙山，都是一次对夔龙精神的审视与参悟，每一次都会悟出新的境界。

今年春天特别的冷，三月都快结束了，出户外还得穿着厚厚的衣裳。本想猫在家里看看书，无奈腰酸背痛，只得顶风冒雨爬夔龙山。好在昔日泥泞的山路变成了整洁的水泥步道，步道两旁种满了各式花卉，在绢绢细雨的敲打中显得格外鲜艳，一袭淡雅的清香扑鼻而来。

这些年，夔龙公园的基础设施建设取得巨大的飞跃。在夔龙山原登山小路上铺设了石板台阶，台阶两旁边是雕龙画凤般的石台柱，作为一名本地登山常客，能建成如此雄伟的登山步道，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航拍夔龙公园的登山步道，有如八达岭万里长城，雄伟、壮观、气魄。步道上共建有三个凉亭，分别命名为南平亭、舜妃亭、夔龙亭，显要处还建有两个大型观景平台，设立了休息长凳，整个“万里长城”像是穿越在茂密的原始森林里、沉静在清脆鸟鸣声中，好一个宁静清雅之所在。

一个人，一把伞，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拾级而上。时间就在脚下一分一秒地溜走，空留着满眼的春色。漫行至500级阶梯，脚下的二广高速在沙沙的春雨中展现出温柔多情的一面，南向风驰电掣般的小车似乎是在告诉我，勤奋的蓝山人正信心满满地奔向新一年的奋斗目标。

山脚风雨山顶雾，这正是夔龙山“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气候的生动写照。刚上山时还风停雨驻，不到十分钟便下起了缠缠绵绵、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好出门前备了一把应急伞。虽说雨儿给爬山带来了些许不便，却也给雨中的夔龙山赋予了变幻的风韵，这不正是福兮祸所依吗？

凉风有性，风月无边。刚刚还风雨闹腾的夔龙山，不多时却彩虹高悬。天气有如婴儿变脸，真个翻脸比翻书还要快，越发使人对夔龙山捉摸不透。夔龙山的美，不是高、奇、险、峻的美，她的美更多地体现在朴朴实实的内在、包容广大胸怀和舍己为人的精神。

我虽不是一位狂热的登山爱好者，但十余年的爬山经历，令我对夔龙山的变化规律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先前爬夔龙山，要换上专门的登山鞋，因为夔龙山不但坡度陡峭，而县泥巴硬滑，一不小心会就摔个四脚朝天，甚至有从山滚下来的危险。正是因为条件的恶劣，才激发了市民们战胜恶劣条件的斗志。很多爬山的市民坚持用布袋将砖头沙子一小袋一小袋地拎上山顶，锲而不舍、积少成多，经过十余年的努力，一座雄伟壮观的夔龙寺在山顶高高耸立，直插云霄。想到这，我情不自禁地背诵起课文《愚公移山》来，我想，夔龙精神正在扩充着时代的新内容——“大公无私、成人之美”。

世间的事，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就拿登山步梯而言，以前有谁敢想象会有建成的一天呢？然而，铁一样的事实就摆在我们的面前，它不仅建成了，还投入使用了，并且免费向广大市民进行开放了，每一个爱好爬山的市民内心的幸福感和获得感蹭蹭蹭地往上涨了好几个等级。

随着脚步的不断上升，风儿停了，雨儿驻了，夔龙山的深处传来了啾啾空灵的鸟鸣声。雨儿驻了脚，我也暂停了无尽的思绪，找一座亭子小憩，欣赏一下雨中夔龙山的美景。虽是半山腰，却能俯瞰蓝山县城，林立的大楼在缥缈的云雾中若隐若现，有如披着纱巾的少女，又如刚刚出浴的贵妃，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新，一切又是那么的梦幻。只缘身在此山中，不知所处是仙境、是梦境、还是幻境。我想，这不正是夔龙山的伟大之处吗？虽然自己并不是仙境，但却能帮助登山的人一览无余如梦如幻的仙境蓝山城。

我爬夔龙山，从青年爬到了中年，从春季爬到了冬季，夔龙山也陪伴着我从光秃秃的小山变成了绿树成荫、百鸟朝凤的原始森林。每当我拾级而上，从南方吹来的风凉爽了我的皮肤，从南风飘来的云雾缭绕着我的脚步，却又不肯作过多的停留，只是在南风的催促下钻进了夔龙山的原始森林，一溜烟儿飘向了远方，这时，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我的微单，贪婪地狂按快门，誓要将这一切的美好留住、化作永恒。然而，风儿却并不太解风情，只顾悄悄地来、轻轻地走，不带着一片云彩，只留下满脑子的美好回忆。

爬过了夔龙山透心般凉爽的夏和果实累累、红叶满天的秋，在盼望中迎来了山舞银蛇般的冬。进入冬季的夔龙山，忽如一夜北风至、雪花飘飘入梦来。当纷纷扬扬的雪花渐渐覆盖了漂浮的轻尘，婀娜多姿夔龙山披上了银光闪闪的铠甲，目之所及，上下皆白。于山顶抬望眼，南岭山脉如画家的素描画，一种北国风光、气吞山河的豪气从画中喷薄而出。

冬天的登山步道是白色的，有点滑，两边的树木花草也换上了白色的基调。朝着山顶冲刺，时不时会有几根硕大的冰溜子摔落下来，发出清脆的爆炸声响。循着急促的木鱼声响，夔龙寺里飘来几缕袅袅的炊烟，那是当值的僧人做完了一场功课，正准备用斋。此时，恰好一扇山门打开，一位戴着眼镜的志愿者探出脑袋，给了我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亲切地问：为什么要念经？她虔诚地答：除了我们人类，还有芸芸众生，念经正是为了普济众生。突然间，我似乎明白了爬夔龙山的全部意义：山中看夔龙，心中淬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