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背完一本书可能吗，高考沉思录-成长的代价

日子总是在不经意间从身边溜走，回首往事，也总是会有一些莫名的遗憾与伤感。距离上次参加高考已经有七个年头了，这一路走来，跌跌撞撞，摇摇晃晃，那年的懵懂无知、茫然无措与年少轻狂依然历历在目。现在想起，懊悔、不甘与无奈便如潮水般一起涌来，一不留意就将我无情吞没。

我是2015年参加的高考，成绩处于一本线二本线中间，后来上了一所普通的二本院校。当然，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更不是家人所期待的结果，但很多时候，我们总是缺少足够的理智去理性地处理人生转折点处的问题，于是，当抉择失误的时候，已经无法弥补了。

记得那年夏天很热，西北的风也难以赶走这令人窒息的热浪；日头很晒，几乎烤焦了庄稼人的心。高考前夕，学校提前一周放假，我便扛着厚重的行李，乘着摇摇晃晃的班车翻山越岭，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家乡。那几天，母亲的笑容比让往日更多了，却跟我的话也变少了。她说：“距离高考还有几天，再好好看看书，争取冲个600多分”，那时，我连头都不敢抬。高中三年，母亲以为我的水平跟初中一样，考这个分数一点儿也不难，事实是，我确实没有这个能力。

高考前一天，我们暂宿于一个多年不联系的表姐家，那个房子很小，所有人都没什么话，只有孩子的嚎叫和啼哭。奇怪的是，考试前一天晚上我竟然不紧张了，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淡定与从容，但是历史告诉我，凡是我那些考前不紧张的考试，最后都没有考好，结果证明：历史经验是值得吸取的，历史规律是必须遵循的，历史成果也是必须继承的，我考的太差了。

现在已经记不起当时考场上的情形了，语文是我擅长的科目，但是写作文的时候手抖，平时练的字好像也白练了；数学跟平时做的题也不太一样，只记得拿了把尺子做完一道题后，手心里的汗快要沾湿试卷；理综的题也很陌生，只记得我不停地在进行“受力分析”，分析到自己头晕目眩；英语是我最擅长的，但很纠结，总是在两个答案中间徘徊。

考完那天晚上，跟朋友们玩了一晚上，第二天凌晨，搭了最早的那趟班车回家了。我的表情很僵硬，僵硬到稍微一碰就会像刚刚搭好的积木突然塌落；我的眼神很呆滞，呆滞到稍微一动就如一汪纹丝不动的潭水溅起阵阵涟漪。母亲好像察觉到了这种闷热的气氛，便一句话也不说，那一刻，她那坚定的期待可能已经被蒙上了一层纱，等待她的是一场飓风将这层薄纱刮走。那一刻的心情难以言表，许许多多矛盾的情感纷涌而来：考完之后的解脱感、高中三年的怀旧感、决定命运的紧迫感、光宗耀祖的使命感、发挥极差的挫败感、未来憧憬的激动感......我根本描述不来，身体如万千蝼蚁侵蚀，但只能忍着不适，奔赴那个许久不待的小村子。

我是村里乃至周围村子唯一去市里读高中的学生，当时像我这样的人被很多老师和家长所担忧，但又很羡慕。担忧是因为市一中的学习环境过于开放，诱惑较多，不适合我们这种长期在农村上学的孩子，羡慕是因为那里有更好的教育资源和更广阔的发展前景，那时流行一句话“进了这所高中，一只脚就已经迈进了985”，但他们忽略了自身的努力因素。总之我上这所高中，遭到了很多反对，也许这里面也有嫉妒的成分。不过后来，我确实很不争气，最终成为了大多数人眼中尖子学校的牺牲品。

高中的学校很大，树很绿，天很蓝，我努力地将自己代入到郭敬明小说里的场景中去：期待邂逅美丽的姑娘、期待带着耳机听着周杰伦的歌、期待骑着单车去旅行，可这些毕竟是小说里的场景。那三年，我迷上了科比，爱上了打篮球，跟我一起上学的初中同学也是一样，每天除了上课，就是打球。

高考前三个月，我更加地放松，但是我觉得自己稍微一用力就能补上落下的内容，我觉得以自己的效率一天就能背完一本书，那个时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以为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我在数学课看《穆斯林的葬礼》，在语文课看《易中天品三国》，在物理课看《一个人的朝圣》......我迷失了自己，以为只有文字才能带给我心灵上的富足。最后一个多月为了追更电视剧《平凡的世界》，等到半夜两点，直到现在我已经看了十五遍了。于是复习成了一种煎熬，便为高考的失败埋下了隐患。

查分的那一天，母亲不在，我抱着滚烫的手机，盯到眼睛发酸，房间那只笨重的时钟发出沉重的声音，每响一下，身体就好像被人用铁锤砸了一下，等到查分的那一刻，身体开始颤抖。我拿出几乎认不出的一串数字，艰难地在拨号盘敲点，当大拇指按下拨号键时，身体又开始发抖，接着一名女性的声音开始报我的成绩，每一个数字犹如利剑一般刺在心头，当时正在“求和”，计算能力一直不好的我那天竟然算的数字跟通报的总分一模一样。我按捺住心中的不快，瘫倒在沙发上，盯着被风吹得吱吱发响的木门，直到盯到眼睛疼到流泪，盯到身体又再一次地颤抖，不知过了多久，被母亲的呼喊惊醒。

天已经黑了。我对她招了下手，说：“妈，别问了”。

之后她从来没有问过。

家里没有拉网，只能去二十里开外的大姨家去填报志愿。那天下着大雨，院子里被乌云罩的阴沉沉的，我推出许久不骑的摩托车，沿着泥泞的乡间土路，向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出发了。母亲没有出来，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是根本就走不动，泥土将两只轮胎塞的紧紧的，但我不能后退，便利用泥水的润滑，推着不转动的轱辘，一直推到柏油马路。我不会报志愿，但当时我的认知是：肯定大城市好，机会多，发展好，于是选了些东南沿海地区的城市。当时只能报六个志愿，到了最后一个志愿，就随意选了一个，因为我确信不会滑到这一个。

可后来，确实是滑到了这一个。

志愿报完的第二天，就告诉母亲我要去复读了，她说：“去吧”。她一直都是这样，话很少，因为她觉得我最起码可以上复旦。

复读的日子很煎熬。一间不大不小的教室挤满了学生，每天都有新的学生进来，新的老师讲课我总是听不进去，新的宿舍却是旧的心情。我被太阳晒得心急、晒得暴躁，一有时间就去打球。直到有一天晚上，一个短信断送了所有美好的期待，我收到了一个学校的录取短信，那晚我失眠了。第二天早上，无意间发现镜子里的我憔悴到了极致，一偏头看见几根刺眼的白发，那一刻我告诉自己：我要去上学，不管什么大学，是金子总会发光。于是，在所有人的挽留、反对和谩骂声中离开了待了一个多月的高中。

母亲还是不说话，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自己的事自己决定，将来不要后悔就行”。可是，那一场决定我后悔了七年。

开学前几天，母亲陪我到市里买一些上学用的东西，我穿上了从来没有穿过的牛仔裤，穿上了从来没有穿过的帆布鞋，拉上了从来没有拉过的行李箱，去了从来没有去过的火车票。那天去买票的时候，母亲问我：“你一个人去学校行不行？”，我说：“我想带你们出外面走走”，母亲说：“让你爸陪你去吧，他这辈子没咋出过门，我不爱出去”。

去学校的前一天晚上，母亲做了很多只有在过年才能见到的菜，我也叫了家门里的几个叔叔来一起吃饭，大家都向我祝贺，我只能赔笑。有一个快要喝醉的人嘴里一直念叨：“这娃应该再考一次的，可惜了可惜了”，那个人按辈分我叫爷，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过他。母亲那晚话突然变多了，给我叮嘱了好多事情，但我什么都听不进去。

父亲那几天没有去工地，专门陪我去学校，母亲早早就下地了，说地里活还多，得趁着日头上来干完。后来我才知道母亲没有下地，一直在后面看着，她只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于是我跟父亲两个人坐车出发了，我们坐了一晚上的火车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站前有举着牌子的接新生的同学，迷迷糊糊中便去了学校。父亲向来是个粗心的人，但那天帮我买了好多日用品，还帮我铺好了床铺，总之做了很多从来没有看到他做过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从来没有过的细心，第一次感受到从来没有感受到的关怀。我本可以去帮他一起完成这些工作，但我没有，我害怕打断这段无声的父爱。

我们去逛了校园，他始终走在我身后，我沿着从来没有见过的湖边一直向前，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看着一个个陌生的脸庞和一处处陌生的环境，我想自己今后的五年都要在这儿度过了。心里想：父母以前期盼的大学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子，农村人眼中改变命运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这里，这一切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父母两人的笑容很伤感。我尝试拿出发烫的手机，点开相机，把父亲叫过来，说：“爸，我们留个念”，于是喊了一个跟我一样身份的小姑娘，帮父子俩拍了照，那也是我第一次搂父亲的肩膀，但那张照片我已经找不见了。我拿过手机，无意间看见手机里的我有了青涩的胡须，一种莫名的兴奋与紧张顿时涌上心头。

父亲第二天就回家勒，临走前一天晚上，他从内裤的口袋里掏出一沓钱，说：“出了远门，不要饿着肚子，没钱就打电话”，我僵硬地拿过那个沉重的东西，背过身去，滚烫的热泪从眼眶喷涌而出，我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尽力让洁白的枕头渗透那些无法控制的泪水。

等我睡醒时，父亲已经走了。

上大学的几年后我才发现，大学的区域位置、教育资源、教学质量和师生水平参差不齐。一直在想，当年我可以更好，但是这都是自己选择的路，不要后悔。但复读的场景一直在我的梦里出现，我被这种梦境困扰着，困扰了好多年。本科第四年的时候，我了解到还可以考研这件事，于是便告诉自己：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你不比别人差。

我开始复习，努力地复习、刻苦地复习、认真地复习，我把本该用到高考复习的态度和精力都放到了考研复习上面，结果还是没考上。

但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成绩不低，由报考的双非调剂到了一所211。这段考研的过程我曾经回忆过，很美好、很富足，也很充实，而高考更多的是遗憾、失落和懊悔。

一直没有勇气去回忆高考的经历，因为这个具有转折意义的人生节点让我不忍直视，我一直安慰自己人生的路都是自己一步一步走来的，要往前看。但是自己的客观条件不由地让我去反思这段历史，当时我也本可以做得更好，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实际上，人是不能过多地停留在过去的，这样容易陷入痛苦的泥沼走不出来。

今年有亲戚朋友家的高考生遇到了相似的问题，他们家境一般，考得一般，跟我当年想法一样：只要有学上，只要肯努力，只要专业精通，一定会有所成就。但是这种想法是一种短浅的认识，我们总是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而环境对人的改变是潜移默化的，对人的塑造是不知不觉的。当然，相对较差的学校也不乏有成大才之人，这需要毅力、需要耐力、也需要能力。

我其实想说的是，充分评估自己的能力，充分考量自己的客观背景，不要因为年少无知早早地去畅想未知的未来，因为我们的认知和能力还没有达到应对这些问题的水平，到头来除了遗憾，还是遗憾。

因为，成长总要付出代价，这些代价或大或小，或明或暗，或早或迟，但是当我们真正奋斗过、努力过、拼搏过，才会承受得住这些无形或有形的代价，才能为自己的选择持一种“永不后悔”的态度，才会在面对失败时有一种“泰然自若”的心境。

——致那些高考失意的人